打从记事起,我就战战兢兢地活在阴影当中。
还是懵懂孩童的我被寄养在大伯的家庭中,此刻这个家庭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可我却非常熟悉这种感觉;对陌生的熟悉。
但我很快就摆脱了最初的不适感,恐怕人都是如此,只要跟他人在空间距离上接近,那么很快就能自然而然地熟络起来,即使双方不甚了解。但是熟络这个词语对我来说意思并不是它本身的字面意思,而是我经过反复的度量,然后发现出自己该如何地“表演”才能巧妙地与面前的人们关系融洽地生活在一起。
“哎呦,真是讨人喜欢呀,这么听话的一个孩子。”
每当他们这样评价我时,我就会努力地摆出一副腼腆的乖巧表情奉承他们。得到我表情上的反馈后,大人们就会以慈祥的目光记录下我这一刻的印象。而我,亦需要永远将自己定型在这刻的姿势上,不得动弹半分。
以这样的状态生活了一段时间后,伯母告诉我她种有一片田地,并提议出带我去她田地游玩时,我心里是隐隐抱有自己如果去到那片广阔的田地中时:大概就能不受束缚地呼吸吧。带着这样的天真希望,我搭上了伯母的单车前往那片伊甸园。
生平第一次见到农田,我抵挡不住心中的好奇而不断向伯母询问四周事物的名称及其功用,不过我并没真的跑过去自己亲身探索,因为一个乖巧的孩子是不能放纵自己的好奇心;他只要安静地伫立在伯母身边就足矣。
可伯母大概又想我作为一个孩子是无理由不贪玩的,她捉了一只青蛙给我——这是她送给我的第一件玩具。
她捉来的青蛙和我在童话书上看到的有很大不同,斑驳的棕灰色在青蛙身体上不均匀的分布,密集的肉疙瘩布满它的后背上。这样的外观导致它与童话书上全身都是剔透又光滑的绿色青蛙对比下显得异常丑陋,但是我看着手拿着青蛙的伯母,我明白到比起对这只丑陋青蛙的恐惧,还有另一个更庞大的恐惧在我背后即将以压倒性的姿态碾压过来。
我迅速地摆出乖巧又腼腆的笑容,满怀欣喜接下这只冷冰冰的青蛙。
而伯母也在此刻用她慈祥的目光看着我。
这里是一片非常广阔的田地,属于伯母的田地其实只有很小一块,邻近的田地都有着属于它们的主人——而这些主人,都是年龄与伯母相仿,与伯母有着共同聊天话题的中年妇女。
而我的出现,对她们来说无疑是难得一见的新鲜事情,因而我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这几人当中的一个颇为瞩目的聚焦点。她们竞相将视线移动到我身上,而我使劲的伸长脖子,希望她们看到我的表情并能对我这副表情感到满意。
而我出色的“演技”也的确没让她们失望,她们在得知到我最喜爱青蛙这种动物时,都会偶然在空闲的时候捉一只赠给我;我想,大人们的慈祥目光记录内容,会附加一条喜欢青蛙的印象吧,那么我也得牢牢记住这一点才行。
不论是伯母还是旁边田地的阿姨阿婶们给的青蛙,我都是一直拿在手上,直到带回家为止。既然是她们给的东西,那么希望我高高兴兴地拿好她们给的青蛙,那我当然明白自己是不能随便丢掉,这样做的话可比当面拒绝更伤人;况且我是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的。
可是带回家后究竟该怎么处理?我的设想是找一个小玻璃缸养着,可是这个设想终归只能藏在我脑海里,实际上大伯是要我将青蛙丢到沟渠里去的。
大伯的家是有一个小庭院的,这个庭院大概有一个羽毛球场的大小,有一口六七米深的水井,还有一颗长到二楼阳台高度的苹婆树(但他们都用富贵子来称呼,因为有好意头)。而大伯所指的沟渠就是庭院用来排水的一条小渠,深度也有三十厘米左右,要是我将这只还比不上我一个六岁小童的手掌大的青蛙丢到这个沟渠里去,那凭它的这点跳跃力真的只能一直待在里面,并不断要被家里人倒下的污水冲刷。
但我却在心里出现了一丝犹豫,想象着它在这条肮脏的沟渠里面挣扎,我对它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滋味。在这种转变下,刚刚看来还是丑陋的它就突然变得可怜起来。
只是我这样一个连自我都要小心掩藏起来的畸形人又能做什么?除了拼命卷缩着身体,以在大人们的视线下博取一丝生存空间,仅仅因为和自己有相同点就产生虚伪的怜悯之情,这样还不如一个根本不把青蛙的生命当一回事的人呢。
也因此注定了这一丝犹豫不过是我脑海中一个短暂的过客,最后我还是会配合着大伯满不在乎的表情,自己亦装作满不在乎地将青蛙丢到沟渠里去。而在翌日,我再去看时发现青蛙不见了,我有点不解,因为我昨日以确认过青蛙是无法从沟渠里跳出来的。大伯将我的疑惑解开,是老鼠将它捉走的,至于下场,也没必要再问。
经过这一回的“教训”,大伯也认为捉回来一只好好的青蛙又反过来被老鼠捉走了非常可惜,所以他对我说:“下场叫你伯母捉一只大田鸡煮给你吃。”
他们以田鸡来称呼青蛙本应会让我感到崭新,但此时我的注意力被却放在另一点内容上——煮食。
我原以为他们将青蛙捉给我,那我就得十分慎重地养护好青蛙,也因此我强迫自己喜爱上自己并不喜爱的丑陋青蛙。可如今不仅他们未有重视青蛙的处境,更甚至要将青蛙煮食;这一个突然的落差让我汗毛倒竖。
可是,我只会同样摆出欣喜的表情,回应大伯的期待。而此后被伯母烹调成新鲜美味蛙肉的青蛙,堕入到一个畸形人的胃囊中,它像是以自己的生命向我宣言——不久的将来,我亦会步入它今天的轨迹。
但我很快就像是忘记了这件事一样,继续跟着伯母到农田去,而这一次,我偶遇到了比青蛙更为罕见的事物——一头水牛。那一刻对水牛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好奇心迫使我从伯母身边离开,向水牛靠近,但是水牛是有着属于它的主人。我算是通过这个契机,结识了年龄大我近半个世纪的老人。
这位老人,亦既是我口中称呼的“阿公”,同样是与那些中年妇女一样,特别喜爱乖巧听话的孩子,似乎到了一定年纪的人普遍是如此。同样地,我把在伯母面前、那些中年妇女面前所做的那一套也摆到阿公面前,最终结果证明我精湛的“演技”没有让任何人失望,我讨得阿公的欢心,他将我抱到牛背上骑了一下子。
可当我真的骑上牛背那一刻时,我是感觉不到半点的欣喜,不如说当时的我就像和**的水牛调换了角色一般,我才是那个驮负着重物的被奴役者。
由于我年龄尚小,当家里都没人时,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就只好将我反锁在家中,此时我只好通过看电视节目和吃一些零食打发时间。但有一日,我不知道是出于一个什么样的契机,一个明明就住在我家对面却又让我感觉像地球另一端般遥远的同龄男孩,他突然停留在我的家门口前。
他以一种戒备、畏惧,同时又带着好奇和某种希冀的眼神透过门缝看向我,那样的神态仿佛散发出一股更让人想去接近他的魔力,我就如同面对着一只担惊受怕的兔子似的,小心翼翼地将一瓶饮料从门缝间递出去。
面前这个男孩也能明白我的意思,他轻轻地向前,谨慎又小心的接过了我的馈赠。
这一次简单的交流,就让我和他成为朋友,但我根本就没有和他成为朋友的意愿;而他,其实跟受不了食物诱惑的贪吃兔子没多大差别。这样看来,我与他长达十数年的朋友关系,其内在核心实在单薄的可怜。
不过现阶段我和这名人生中第一位朋友还未有太多的交集,因为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摆在面前——上学。
约莫六岁大小我,在九月一日这个全国公认的开学日去到村里唯一的幼儿园的上学,不过以我现在的年龄,只好从中班开始上。开学的第一天,我去到课室时,我几乎就以我自己去到的不是一所学校,而是一家医院。无数刺耳的孩子哭声此起彼伏,我被眼前的场面震惊到了,为什么会哭的这么悲惨?难道上学是非常恐怖的事情吗?我也不禁往下联想到那些教师们是否会拿着渗人的工具拷打学生。
可是我没有向站在课室外和另外一些家长聊天的伯母寻求答案,毕竟就算得知真的是我想象那般,恐怕最后我也会欣然接受,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拒绝他人的。我随便找了一个座位坐下,安静地等待时间流逝。没想到的是,我这副毫无反抗精神的模样,反而会被在和我伯母聊天的家长夸赞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她就是一边安抚着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孩子,一边这样说着。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徒剩对自我的耻笑,她这个行动等同于在向我宣告:我只有无抵抗地任人摆布,才能维持在他们施舍给我的那点微弱善意吗?
良久,总于到了上课的时间,幼儿园上课实际并没多少真正的学习内容,大部分时间都是出于一种集体玩乐当中,老师们要让孩子们自己动手制作各种道具并带来校园以不同方式戏玩。
明明在开学那天哭得比谁都惨的同学们,到了现在又玩的比谁都欢乐,变幻不定的情绪就是他们的天性。这种情况下,我觉得似乎比围在大人的中间更要轻松得多,我只需要保持安静地待在离他们不近不远的位置就能很好地生存下去……不,说是生存也不对,更应该用回避来形容,巧妙地回避着人这种生物。
但这终究是不切实际的想法。
在课堂期间,老师正在将我们昨天上交的作业本派还给我们,念到名字的人就自己走去讲台拿回去。
“肖华桦。”
我的名字从老师口中走出,我快步向讲台走前去,但意想不到的是,我一个踉跄扑到在地上。但这不是我走路没走稳,而是有东西绊到我的脚——是坐在我前面座位的同学的脚。我站起身时,看到了他停留在嘴角上得意的笑意,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也看到他故意伸出脚绊倒我的一幕,并且立即训斥了他。
可我却无法对他生出恼怒的感情,因为除了老师之外,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而冰冷的表情,察觉到课室中寂静的空气,我的心脏瞬间坠入悚然的冰窟当中。他那微不可查的一丝得意就与同在向我提示:现在这个课室中所有沉默的人,都是一群会在未来继续纵容我今天这种行为的人。
但是我也不可能就这样退缩,虽然算不上反抗,最后好歹我也是想出了一个新的方法——搞笑。
在这之前,我的手段一直局限在乖巧、腼腆和唯唯诺诺之类的,但这次让我认识到,这些都是大人才喜欢的,但这不能代表和我同龄的人也会喜欢。后来我甚至认识到他们反而还特别讨厌这类,若是我继续保持以往乖巧的样子,那很可能会导致他们变本加厉。
穷则生变,尽管我一直想生出新的方法以适应周遭环境,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融入集体当中。可凭我现在的智力和经验还不具备这等能力,无论我如何努力地去附和他们,他们都若有若无地将我排斥在外,直到一个偶然的契机,我才像落水之人捉住最后一根稻草般,发现到搞笑是最好的融入手段。
平日午睡时间中,基本都有几个较为顽皮的同学是不会老老实实地睡觉,非要做出一些捣乱的行为。但是他们这种扰人的行为却受到不少旁人支持,我本能察觉到这里就是我融入他们最好的契机。于是有一次,我捉住了还没有同学出来捣乱的时机,在这个四周都保持安静的状况下,我用被子裹住自己并走下床,在大家都躺在床上时站起来的我当然是最受瞩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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